2013年3月19日 星期二

大象奶奶歷險記(五) 兩根管子的距離

第五章  兩根管子的距離

好消息:我身上的管子,只剩三個。
點滴注射管、鼻胃管和氣管內管。
點滴注射管,發燒時,用來注射抗生素。
鼻胃管,一天灌食牛奶七餐,2000 ㏄。
氣管內管,連接呼吸器,維繫我的生命。

在我周邊,有五個病友,四男,一女。
兩個氣切,氣管造口,路徑 10 ㎝。
三個跟我一樣,嘴巴插氣管內管,路徑 20 遠。

當呼吸器長長的管子通往氣管,抽出一口痰,直上的時候,
不管氣切或插氣管內管,都像是遇到了驚濤駭浪。
浪高風大,我們不能不用盡所有的力氣。
臉,氣血集中,紅得脖子都粗了。
淚,不爭氣,不聽使喚,奪眶而出。

一天中午,小女兒靜悄悄地進入病房。
午休時刻,我們吃飽了,都在睡午覺。
她叫了我,我微微張開眼,又睡著了。
陪我的一個鐘頭,小女兒聽到六台呼吸器,輪流叫著。
第一台叫的時候,小女兒很緊張,緊盯著機器和主人。
她一邊觀察,一邊準備如果不對勁,就去叫護士來。

你知道機器叫的時候,也就是我們遇到驚濤駭浪的時候。
遇到大風大浪的我們,經過一番掙扎,滿臉漲紅到不行。
就在女兒準備叫護士的時候,機器不嗶了,呼吸規律了。

兩根管子的距離,竟是那麼遠。
嘴巴插入氣管內管,遇到風浪,運輸路途,
比氣管造口(氣切)艱辛1~2倍。
風平浪靜時,氣切病友臉上的神情,據說,是平靜的。
嘴巴插氣管內管的,就像我,口中的管子,不時提醒我,它的存在。
它,老讓我覺得想吐,頻頻作嘔。
好吧,你想像一下:
去看牙醫的時候,張著嘴洗牙,
或咬著一張小紙片照X光,紙片頂在喉嚨。
你的感覺是什麼?
就是想吐,對吧?
我時不時地,有這種感覺,
尤其是在護士幫我抽痰的時候,
本能地,我就想嘔吐。
偏偏,嘴巴被膠帶黏住了,
想吐,也吐不出來。
如果可以,我真想把管子吐出去。
離開我吧,求求你。

先是臉紅脖子粗,然後淚飆出來的時候,
家人不能為我做什麼,只能握著我的手:
「深呼吸,放輕鬆。」
說也奇怪,這句話,真減輕了我的疼痛。
我想,是家人真情流露的愛,膚慰了我!

有幾回,大女兒和三女兒同我流下了眼淚。
女兒們幾次同理我的痛苦:
「不是別的問題,是這根管子讓妳很痛,對不對?」

大女兒好幾次不怕我生氣,跟我提的氣切手術,會不會是解藥?

我怕開刀,我老伴也不願意我開刀。
他在我面前說:從脖子畫一刀,妳要不要?
他加上比畫的動作,讓我更害怕。

一天,大女兒跟一位氣切病友的家屬,閒聊起來。
那位坐著輪椅的先生家屬,以她太太的經驗,
勸大女兒讓我做氣切,早日脫離氣管內管的痛苦。
他們的對話,我都聽到了,也聽進了心裡。

大女兒試著告訴我,氣切手術沒有那麼可怕。
小女兒試著告訴我,氣管內管可能會讓我的口腔潰瘍。

三月某天,小女兒認真地對老伴說:
「爸,我們是不是要想一想:接下來,媽媽要怎麼治療?
是維持現狀,插氣管內管?還是考慮氣切?如果媽媽長期需要依賴呼吸器,
從我讀的醫學資料來看,氣切也許能減輕她的痛苦。」

老伴語氣揚了起來:
「妳媽媽自己在呼吸啊!」。

小女兒:
「爸,你注意看,是呼吸器幫媽媽呼吸的。
你記得嗎?之前在 RCC(呼吸照護中心),
訓練媽媽帶動呼吸器呼吸的時候,管子上方接著一支小管,
蒸氣從管口冒出來,因為是媽媽自己在呼吸,
所以媽媽很喘,而且,滿頭大汗。
來到這裡以後,並沒有在訓練她呼吸。
為什麼?因為媽媽持續感染肺炎。
會不會是因為氣管內管的關係?
當然,要不要做氣切手術,
讓媽媽自己決定。」

老伴,靜靜地聽著。
我,也是。

好強,個性急的小女兒長大了。
這些年來,她學會平心靜氣說話,
當對方的意見跟她不一樣的時候。

那一晚,她離去後,老伴問我,我點了頭。
隔天,大女兒問我,我也點了頭。
她知道小女兒跟老伴開了頭。
她還是不敢置信,
一天之中,
問了幾次,
我都點頭。

大女兒立即聯絡醫院專員,
安排家人進一步了解氣切手術。
3/11 下午1:00,老伴、大女兒、小女兒都到了。
專員帶他們到另一區,認識一位氣切兩年的病友。
聽說是一位阿嬤,比我大兩歲,
笑容滿面,可以說話,可以進食。

沒看到她,但,老伴和女兒走回我身邊時,
開心地訴說著那位阿嬤如何如何,
他們相信有一天我也可以跟她一樣。

當天,老伴簽下了氣切手術同意書。

醫生評估我的身體狀況之後,
3/13 早上 10:00
我進了手術房。
手術 10 分鐘。
術後,回到 RCW(呼吸照護病房)。
老伴、女兒和孫女輪流陪在我身邊。

術後第二天,
輕微發燒。
漸漸地,
燒退了。

我正在適應新的管子。
當然,也會痛。
不過,
最痛的那根管子,
拔掉了!
我鬆了一口氣。

前面的路,
還很遠,
也很漫長,
一步一步走,
一關一關過!


校稿 2013-09-04